秋貉

Luminesc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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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正文

“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曾经看到过你的身影。”未来公主抬起湛蓝的眼神望向呆愣地站在她面前的骑士，而后勉强拉扯起了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也许那是我的幻想，但是我那时真真切切地以为你就在我身边，我还想着伸手去够了你那因微风而飘扬的衣角……”

公主的语调在此拉长，而使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寒冬时节废弃公交车站的萧瑟让这份犹豫更加触动人心。但骑士低了低头，像是逃避一般地没有把公主的话语接下去。然后她听到公主自言自语地说。

“是的，我努力地去抓住你的衣角了，我努力了，但是那阵风像是戏弄我一般地把你的衣角扯远了……”

“我没有放弃，那时的我一次又一次地向前倾着身子，伸出手去，我知道我必须要抓住你，如果许久未归的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想，你会允许我这么做的吧？”

骑士偏过头去，低垂的眼神在不经意间望见公主的手如同她的话语般有些纠结地紧握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让自己的目光和公主平齐。她知道这些年来公主的痛苦与挣扎，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无论如何都是可以理解的。小小公主成为如今的领袖模样，撕心裂肺的疼痛感是其成长所不可或缺的。她陪伴过公主的一部分童年，正因如此，她明白公主对她的情感是什么，也明白公主为什么要对她在现在说这些话。可是即便如此，骑士也给不了面前这个突然间长大十岁的公主一个令双方都满意的答复。

“诚然如此，我的公主。”看着公主露出犹豫的神情，骑士如同语塞般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但仅仅只有那一个瞬间，“您总是有您的打算。”

如此生硬的客套话让站着她面前的公主刹那间拧紧眉头后撤了一步，对着她许久未见的骑士虚张声势地摆出一副谨慎的戒备模样。

如此冷漠。骑士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可是这种事情哪有什么标准答案呢？这样回应面前的公主也许不会得到最好的结果，但至少可以让双方都有冷静思考的余地。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看见公主骤然变化的感情波动，骑士心中那本来将每一份砝码放得四平八稳的天平却又开始微乎其微地颤抖起来了。

“您不必如此，”眯着眼睛微笑的骑士望着公主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她将双手摊开置于胸前，用以表示自己毫无恶意，转而她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语，“您不必如此。”

公主难过地盯着骑士的眼睛，她看不清那带着笑意却在闪烁的眼神里究竟蕴含着什么，就像她到现在都不清楚为什么彼时年幼的自己要为外出的骑士拼命地寻找蓝盈盈和黄灿灿一样。她找不到一个答案，她也无法找到一个人去告诉她答案。

这么多年来，自己已经成长为了看似坚毅的战士了，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还是什么都没有明白。想到这里，公主丧气地摇了摇头，收回后撤的步子，缓缓地坐在了有些腐朽而潮湿的长椅上。陈旧的长椅发出吱呀的呼喊，细微的裂痕被拉得宽大了一些，但它仍旧试图有力地托住了公主的重量。

她不在意自己耷拉在地上的围巾是否会被灰尘染得污浊，她也不在意站在那里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的动作的骑士是否愿意和她坐在一起。现在的她不在意这些东西了，于是她闭上了眼睛。

公主听到冬天有些煞人的寒风呜呜地呼啸着，参杂着冷冰冰的细碎雾雨抛洒在空气中拍打在她的一呼一吸之中。她听到秋天残留而有些支离破碎的落叶在地上摸爬滚打的刮擦，混着车站残破遮雨棚檐上流淌着露水的嘀嗒声，不远处营地里发出喧嚣的人声，给人一种热闹的错觉。恍惚间她感受到了一阵眩晕，不知是因为疲劳还是因为不停思考带来的副作用，这眩晕拉扯着她的思绪，让她无法集中注意力去探究自己的情感。

她依旧闭着眼睛，黑暗给了她让人感到舒适的缓冲。她知道面前站着的骑士不是她内心矛盾纠结的根源，战争才是。公主痛苦地俯下上半身，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无力感和过失感油然而生。

我是一个失败的领袖。公主这样自责着，我可能都不配被称为一个领袖，在这样的危难关头还在为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犯愁，我甚至不配被称为一个合格的战士。

战士理应勇往直前，冲锋陷阵，一往无前；领袖理应机警冷静，运筹帷幄，大局为重。而我呢？公主扪心自问，我自顾自地逃到了这个废弃的车站，在这里为自己的私心所困扰。

如果像小时候一样，一场大哭就可以引来过去那位善解人意的骑士为自己解决一切问题就好了。现如今看来，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与曾经印象里别无二致的骑士开始尊称她为“领袖”，一言一行中都是客气的疏远，公主从未如此心寒地感受到这般有意的距离感。失望，公主大失所望，虽然骑士在十年前消失了，但是她一直将自己所肩负的职责、愈发沉重的代价寄托在这个已经莫须有的人身上。骑士在公主长达十年的等待里已经变成了一种信仰，慢慢长大的公主一直坚持着，要像骑士一样守护大家，守护浮游城。而现在这突然出现在这里陪着自己的蠢脸骑士却又说着些让公主感到发笑的话语，让为期十年的寄托打了水漂，一瞬之间付诸东流，烟消云散。

那阵眩晕感来自她的迷茫。她知道为什么。她无法找到击退侵略者的方法，她无法守护骑士曾经踏遍的每一片土地，她甚至无法坚定自己的内心，就像她明明心知肚明眼前的骑士和过去十年里出现在她眼前的幻象毫无差异，其所有心理活动和肢体语言皆来自于她的遐想，也只是来自她过去回忆里的一个幻影一样，却仍旧选择向自己的幻想去倾诉。她在犹豫是否应该就此放弃，放弃这可恶的没有任何未来可言的未来，但她又在下一秒明白自己连犹豫的权利都没有，她只能疲于应对那一波波猛烈的攻势，在刀锋炮火间带领大家苟延残喘。

“至少你在努力了。”骑士打破了公主一个人的懊丧神游，不过公主猜测骑士接下来又要开始客套地打发她了，于是她抢在骑士之前用嘶哑的声音懊恼地打断了她。

“……好了，不要再说了……那些奇奇怪怪的话语，我不想再听到……”

“公主，公主，我的……小公主……”她听到在自己的耳边回响着骑士的由远及近而略带迟疑的轻声呼唤，“我只想说，事情变成这样……这不是你的错。”

这时，那阵奇妙的晕厥感消失殆尽，公主放下捂着眼睛的手，丧气地挺直了身子，但依旧有些落魄失魂。

“我真是失败极了。”睁开眼睛，抬起头来对着骑士露出疲惫眼神的公主咬牙切齿地把话语嚼得粉碎，骑士的脸在她的视线里恍惚成了多重残影，却又在下一秒汇聚成了那张久别重逢的笑脸。

她知道骑士一直都在看着她，就算那个蠢脸没有坐到她身边，她也知道骑士会一直认真地看着她，那炙热的目光在寒冷的冬天成为了公主唯一的热源。

“我无法给你我们一定会在战争中胜利的承诺，”骑士用如同和童年时的公主讲话一般哄小孩的声音对疲惫的公主这样说道，“但是我们至少应该有理由相信自己。”

“这不是一个人的战争。这是……我们的战争。”

彼时，公主看见一直以来都比自己更加坚定的骑士在腐败的落叶间微笑着伫立，寒风都无法使她动摇，而只是让她的发梢微微飞扬起来，裹挟在肆意横行的战火尘埃里面。

这让公主短暂地失了神，她缓缓地举起手来，将骑士面朝着她的身影框进了自己笔出的狐狸之窗的手势中。没有染上手指的她看见骑士真实地存在在那小小的空间之中对着她笑，这使她松了一口气。

冬季的寒风依旧呼啸着，可是公主心中重新燃起的火焰无法被动摇半分了，只有腐烂大地上堆积已久的沙砾随着风的指引在空中打着旋上升到半空中，既而炸裂开来。

那风沙使公主在一瞬间迷了眼，她迅速地眯起眼睛弯曲起右手手臂遮挡在自己的眼前，而下一秒当她睁眼时，她的面前已经空无一人了。

“公主，您怎么一个人在那里？”

听到远处伙伴熟悉的呼喊，公主站起身来，脚下的大地踩踏起来是如此的虚浮，但是当她迈出步子踏向营地的那一个瞬间，她又觉得这身边的一切前所未有的真实。

她感觉自己身后的空气变得坚硬起来了，这让她浅浅地勾起笑容，更加坚定地握紧了拳头。那废弃的车站被她抛之脑后，从今往后，无论战况如何，她都会想起这个冬天里骑士留下的最后的痕迹，与清风一起，永不停歇地敲打着她的后背。